如歌岁月|1977 ,我的高考(哲学系77级校友 伊戈扬)
我的小学、中学和大学有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和特殊历史意义。小学(1960.9—1965.7)是济南市第一届五年制教学改革试点;中学(1965.9—1970.2)是“文革”前最后一届考试入校,“文革”期间就取消考试,就近入学了;大学(1978.2—1982.1)则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。因此,我是老三届的尾、新三届的头。而我也可以说享受了济南市乃至山东省最好的教育资源——济南市经五路小学、山东省实验中学、山东大学,这也是我一直引以为傲、为幸的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教育崇尚“又红又专”,提倡知识分子与工农兵相结合,培养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接班人。我的大学梦正是源于这一背景,特别是初入中学校园时,一份广为张贴的“工农兵在一起”的大幅宣传画像给我以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。画中的解放军战士紧握钢枪,身材挺拔,英姿勃发。同框的知识分子身着白衬衣蓝裤,戴着眼镜,手持一卷图纸,潇洒儒雅。当时我就许下心愿,一是要当兵,二是要上大学。如果一切正常,我本应在1970年高中毕业后去考大学圆梦的。然而“文革”不期而至,一切都乱了套。后来当兵的愿望倒是实现了,而上大学则变得愈发遥远、渺茫,似乎真的成了梦想。
时光来到1977年10月,突然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,内心深处的大学梦瞬间被激活,好像看到了解放区晴朗的天。但兴奋、激动之余,忧思袭来。自己中学“文革”前只读了一年,虽是五年制试点班,也只是刚学到初二课程。1968年“老三届”同时毕业时,本校同级同学不满16周岁者按政策不参加分配依然留校,与部分老初三毕业生共同组建新高一,但只上了一年,很不系统,而且那以后已经七八年没再摸过中学课本。而众多信息表明,此次高考报名空前踊跃,肯定要创历史纪录。能考上吗?心里确实在打鼓。关键时刻,家人、友人给予我大力支持和鼓励。父亲在分析了高考形势和我的情况后说:“总之,你应当考,不然会后悔。”而与当时我供职的济南市第二人民医院两位熟识的前辈、领导的交谈,更是极大地提振了我的勇气和信心。他们一位是眼科卢信义主任,二院眼科在全省、全国享有盛誉,卢大夫是学术带头人、国内眼科激光手术创始人、全国先进工作者(劳动模范),德高望重。他郑重地要求我报名参考,并列举了数位历史名人大器晚成的事例,以消除我流露出的认为已经24岁,上学是否年龄偏大的疑虑,说“你还这么年轻,又聪明好学,不上大学太可惜了,我看好你”。另一位是时任医院政治处副主任张廷元,在一次共同出差期间交谈时,针对我顾忌报名人数太多考不上,他说了一句“要相信自己,这年头不读书的人多”。他们的激励如春风化雨 ,是促使我最终下决心参加高考的莫大动力。
决心既下,立即付诸实施。第一步,本着个人爱好与扬长避短兼顾原则,确定主攻方向为文科。第二步,广泛撒网,通过各种渠道尽可能多地搜集、整理复习资料。第三步,区别轻重缓急,制定复习计划。那年文科考试共分四科:语文、数学、政治、史地。其中数学是我最大的短板,投入时间、精力最多;政治、史地因平时涉猎相对较多,又属机械记忆类,投入远逊前者;语文一是主观感觉尚好,略有自信,二是面广量大,无从下手,干脆一遍走过,不再深入,即使后来社会上推出若干猜测考试可能的作文习题,引导考生练习,也不为所动,一道未做,因为实在无暇顾及。若按各科时间精力投放比例(百分),大体是数学65,政治史地25,语文10。
复习备考的过程是辛苦的,谈不上悬梁刺股,但足够废寝忘食。从获悉恢复高考到参加考试不到五十天,真正的时间短任务重。白天要正常工作,而我当时还领受了几个外调任务需要出差,只能把午休和晚上的业余时间全部利用起来,算了一下每天大约有八九个小时。我先是报告母亲并获批准,不再执行饭后洗碗任务;又与女友(后来及现在的夫人)约定,在此期间不再见面。一次,一位一同参加高考的老同学感慨地对我说,他是真拼了,晚上十二点以前没有睡过觉,我笑答:“我凌晨两点钟前都没有睡过”。要知道,那可是个没有夜经济、夜生活,连电视也只有一两个频道的寂寥年代啊。
这里要特别提一下数学复习。为了攻克数学关,我请我的中学班主任张维谐老师辅导,每周二至三个晚上去他家,每次一个半小时,覆盖初高中全部课程。张老师对我的学习精神和领悟能力予以肯定,鼓励我“你一点(拨)就透,不像我现在的很多学生木头疙瘩似的”,他是指“文革”动乱造成教育质量和学生素质明显下降的状况。张老师是数学名师,后曾任省《中学生数学报》主编之一。他对我的辅导不辞劳苦,尽心尽力,牺牲了很多休息时间,而且完全是义务的,分文不取。师恩厚重,令我感激涕零,永远铭记。
1977年12月9—10日,是山东省高考的日子。第一天考语文,题目有三:作文《难忘的一天》、词语解释和古文翻译。试卷刚发下来,考场内就传出一片明显压抑住的兴奋的欢呼声,意味着不少考生已经做过类似内容的习题。我一下子紧张起来,又因缺乏经验,不是先做小题(词语、古文)而直接做大题(作文),却又不知从何处下笔,十几分钟竟一字未写。一筹莫展之际,灵感突现,山东省暨济南市军民盛大集会庆祝粉碎“四人帮”的壮观场景扑面而来,随即奋笔疾书,如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三个题目做完,已马上到考试结束时间,匆匆扫了一遍就交卷,肯定有纰漏,而且卷面比较潦草,好在事后得知成绩居然相当不错。政治、史地波澜不惊,从容过关。唯有数学,虽尽全力,终因基础薄弱,难有质的飞跃,但也发挥出了最好水平,聊以自慰。
考完试进入填报志愿环节。看到招生简章有复旦大学新闻和山东大学汉语言文学,都是我喜欢的专业,尤其新闻,那时很羡慕“无冕之王”那种天马行空的洒脱和激扬文字的酣畅。但复旦新闻系在山东仅招一人(或是二人,记不清了),权衡一下,考取几率太低,倘复旦未取,则同为国家重点院校的山大恐也不收,遂舍弃。(阴差阳错,高考十多年后,我被调去报社干了若干年,算是过了把记者瘾,此为后话)而学中文,最怕毕业分配到中学当老师(其实后来知道这是误解,山大毕业生一般是不会分去中学任教的),我一直认为,以我急躁的性格,很难胜任需要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教师工作,只好又舍弃。我最后报的三个志愿均为山大,依次是哲学系、政治经济学系和历史系。之所以报哲学,首先系因当时毛泽东逝世时间不长,全国上下学马、毛哲学思想的热潮方兴未艾,让人感到其生命力强大而长久。其次不会当中学老师,我认为中学一般不会开设哲学课,真要当老师,也是去大专以上高校。第三觉得自己多少读了点这方面的书,还挂了一个我所在医院职工政治夜校副校长的虛衔,学起来不至于太陌生。其实后来读了大学,才知道以前是多么幼稚无知。哲学体系博大精深,典籍文献浩如烟海,我等凡夫俗子倾力学之,所得亦仅为沧海一粟、九牛一毛耳。
一个插曲:填报志愿后某天,招办一负责人传信,说我成绩不错,可以考虑调整志愿,去北京、上海的学校,父亲征询我的意见。当时信息闭塞,不懂学校之间的差异,单纯地认为都是国家一类高校,大同小异,何必舍近求远。当然还有一个因素,就是当时正在谈恋爱,没有做好“异地恋”的思想准备,于是婉拒。多年后还有朋友调侃:“当时你应当去北京读书并留下,京城发展空间多大!很可能你也早成了省部级。”我回答:“还有另一种可能,经不住考验,进去了。那样的话,我们兄弟们还怎能像今天一样,在一起痛快地喝酒呢。”
得知被山大录取的消息稍早于学校向考生单位统一发放录取通知书。没有想象中的激情庆祝,只是长舒了一口气,如释重负,当然内心还是充溢着小小的自豪和骄傲。
1978年2月28日上午,阳光灿烂。我身着当兵时穿过的旧军装,肩挎军用书包,骑一辆刚买不久的凤凰牌男式28全链盒转铃自行车,从家里出发,一路向东直奔山大新校(即现在的中心校区)报到,由此开启了我在山大哲学系四年的求学生涯。
2022年5月27日于泉城济南
文:伊戈扬
图:伊戈扬、《如歌岁月》编辑组